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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见• 肿瘤大咖 | 相爱相杀,欧阳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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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ww.263h.com发表时间:2017-06-29来源:医生医事浏览: 编辑:Jerry
编者按】   编者按  自2016年始,医生医事微信平台开设“遇见·肿瘤大咖”专栏,选择全国在临床和学术范围内的顶级肿瘤医生,讲述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理想情怀。 

 遇见• 肿瘤大咖 | 相爱相杀,欧阳涛

  编者按

  自2016年始,医生医事微信平台开设“遇见·肿瘤大咖”专栏,选择全国在临床和学术范围内的顶级肿瘤医生,讲述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理想情怀。

  2017年第二季④北京大学肿瘤医院乳腺癌预防治疗中心主任欧阳涛。

  在此,向文中故事中所有涉及的患者表示感谢,也向所有默默付出的医生表示敬意。

遇见• 肿瘤大咖 | 相爱相杀,欧阳涛

  欧阳涛

  相爱相杀

  文 / 戴 戴 摄/汤彦俊

  只要欧阳涛愿意接受采访,你的提问就百无禁忌。

  我说:“你这样的人,在体制内应该是活不过三集的。”

  他说:“可事实上,我活下来了,因为领导能容忍啊。”

  不仅活下来了,而且从2002年至今,15年,第三任院长了,欧阳涛一直担任乳腺癌预防治疗中心主任,这个科室是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最重要的科室之一。

  三年前,在医院内的“蓝轩”咖啡厅,我第一次面对欧阳涛,唇枪舌战了两个多小时——你说啥他都不赞成,分分钟让你感到生无可恋,气得想扭头就走……最后,他说:“跟我们的医生一起工作几天,你会明白,什么样的乳腺癌报道对女性无害。”

  一旦接纳了你,他会把全世界都给你。随后一周的采访中,手术室、门诊、查房、会议,数据、观点、PPT等等,所有都向我开放,只要他能给到的,且合法合规的。

  这就是欧阳涛,无论什么时间,什么地点,你所看到的、听到的、接触到的,都是真实的他。

  1

  他游离于同行圈子,自己不办会,也很少参加国内的学术会。

  他拒绝上电视做节目做科普,也拒绝大部分媒体采访。

  他不会迎合你,无论你是谁。

  有一次,某单位领导来医院,想了解下属的病情,被欧阳涛断然拒绝,因为“没有病人授权,医生不能向任何外人透露病情”。然后他手机也不带就出门诊去了,谁也联系了他。该领导不甘心,亲自跑去诊室找他,他直接下逐客令“我在出门诊,你打扰我的病人了”。

  还有一次,欧阳涛发现两名可疑男女在走廊里走来走去,还挨个病房探头探脑。欧阳涛上前盘问,两人支支吾吾就是不说。欧阳涛毫不客气要他们离开,双方争执起来,他差点动用保安强制驱赶。第二天,一名患者对欧阳涛说,“***夫人让我转告她的歉意”。原来,昨天是一位前国家领导人夫人来探望生病的朋友,由于是私事,她谁也没有惊扰,只带了两名安保人员悄悄地来,没想到引起了误会。

  欧阳涛走路快、语速快、动作也快,思维就更快了,和他聊天特别烧脑,打嘴仗就更赢不了他。你再怎么全神贯注也跟不上他的思维,你刚走了一步,他已经在三步五步之外等着你了。

  他中学时遇到一位“专治淘气男孩”的班主任,这位后来中国的奥数大师班主任,4年,把欧阳涛“治”的逻辑思维能力极强。

  至今,欧阳涛很多事都习惯于借助计算,避免走弯路。他说,科研中有些理论不是空想的,做研究的技术路线是可以通过基准计算,就可以知道这事靠谱不靠谱。所以,常常别人还在那里摸索论证纠结时,他已经高冷地转身走了。

  2

  与欧阳涛打过交道的人,有两种极端,一种是气得咬牙切齿去投诉,一种是喜欢得情不自禁写表扬信。

  他被患者投诉,多数是因为门诊里高冷的态度。比如,前几天,一个患者无视门口警示和保安的拦阻,硬闯进了诊室。欧阳涛脸一拉,二话不说“出去”!然后,他被投诉了。

  欧阳涛也绝不允许患者挤在诊室“围观”问诊,如果有人闯进来,“大夫,打扰一下……”,他会头都不抬冷冷地打断:“你不是打扰我,是打扰她,现在是她的看病时间。”

  他不“摸”患者也被投诉过。因为他认为手的敏感度比不上设备,只有当患者自诉摸到东西与B超检查结果有分歧时,他才会手诊,其他大部情况他是不“摸”的。

  2005年的北美乳腺癌早期发现指南也已不推荐定期自检了,而是要定期检查,即40岁以下的,只做全乳超声,40岁以上做全乳超声+乳腺钼靶两项检查,每1~2年做一次。

  欧阳涛拒绝出“特需门诊”。有一个患者,非要挂“特需”,医院好说歹说把欧阳主任请来了。他一看完就说:“去把钱退了,看乳腺癌用不着看特需,你也不是乳腺癌,不归我看。”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。

  他也收到很多表扬信。

  欧阳涛认为,医生的态度和方法是术,为病人核心利益提供专业服务这个目的才是道。术有千万,道是唯一。

  如果你思维混乱、跑题,欧阳涛会冷静地直接把你拎回来,一句废话都多不说。门诊里经常有这样的对话:

  欧阳:你为什么上我们这来看病?

  患者:疼。

  欧阳:2个月前是第一次做乳房B超对吗?

  患者:2个月前疼。

  欧阳:我再确认一遍,咱俩说的是同一件事,做乳房的B超是两个月前第一次做对吗?

  患者:B超是在20天前,不是2个月前。

  欧阳:那就是说20天以前第一次做B超对吗?

  患者:做的钼靶。

  欧阳:咱俩说一件事好吗,B超和钼靶是两件事。

  ……

  欧阳涛不迎合病人情绪,也不对病人笑,连安慰人都是不动声色。他经常面无表情,因为不希望病人从医生脸上找答案,产生错误联想,而是希望病人专心听自己讲的话。

  病人进来,他不看对方,一边操作电脑调出病历了解情况,一边和病人聊几句。如果对方确诊是乳腺癌,他会把接下来要做的,事无巨细,反复交待;如果检查结果只是纤维腺瘤,他第一句话就是“你没事”。

  如果你还在纠结“乳房疼,不舒服”,他会说:“我们只治乳腺癌,不治乳房不舒服。”如果你继续疑神疑鬼问个不停,他脸一拉:“你的病不是这个科的病,不归我看。”其实他就是想果断制止你的胡思乱想。

  如果你凑上去看片子,他会问“看得懂吗?”不懂,“那就别瞎琢磨了”。如果你被检查报告上写的陌生医学名词吓得不轻,他会说“报告是医生之间交流用的,不是给你看的。”其实是告诉你,他负责专业,你负责放宽心。

  所以很多人见欧阳涛一面,心里就踏实了。

  欧阳涛没有春风化雨般的柔和,但他的病人很幸福,因为会被照顾得周全细致。

 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帮病人解决问题上,至于其他,他不刻意,也不在乎。

  3

  他在“病人关键利益”上清醒而坚决,不受任何干扰,丝毫不妥协,周全缜密得滴水不漏,做法也与众不同。

  2014年4月,按照医院的规划,乳腺癌预防治疗中心整体搬迁到北京西四环五棵松桥附近,成为独立的“西院区”,乳腺癌的门诊、检查、住院、手术、化疗,全部在这里完成。

  他是一个把对病人的服务刻在骨子里的人,所有措施都是围绕“患者核心利益”。

  他设计了让病人最简便的就诊流程,并根据流程亲自规划整栋楼的空间布局,楼层安排、病床数、窗口数量等都是计算出来的,功能窗口的间隔更是精确到步。

  体验过他们科就诊流程的人,再对比其他医院,都会由衷感叹这里的方便。因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帮病人计算好时间,少来一趟医院,少走几步路,少等几分钟。

  搬到西院之前,院长对欧阳涛的要求只有一句“做到最好”,而欧阳涛也只提了唯一条件,即按照自己的要求改造电子信息系统(HIS)。

  改造后的HIS系统,匹配了强大的数据库,可以横向纵向轻松提取整个诊疗过程中各种细分数据,尤其可以回顾分析每一种技术手段对最终治疗效果的影响。

  他们设计了一条精细的“生产线”,使所有来这里治疗的病人,只要按照流程规范地执行,无论遇到哪个大夫,治疗效果都“平齐”。他不是靠一个医生的“个人英雄主义”来保证治疗效果,而是靠这条生产线的技术和团队。

  为了让“生产线”实现自我良性运转,欧阳涛年轻时的培训经历派上了用场。在医院的支持下,科里配备了超声机、伽马探测器,超声引导下穿刺活检和前哨淋巴结活检,他都能自己亲自上手操作,并教会科里其他医生。如此训练出来的乳腺癌“全能”医生们,各种检查、手术、化疗都能自己搞定。

  正是这样近乎偏执的坚持,这条“生产线”生产的“产品”是:患者的生存时间与国际水平相当,保留乳房率也被业界认为是全国最高,而且保乳后的局部复发率低于国际水平。国际可接受的年累积复发率是不超过0.6-0.8%,积累8年即为4.8%-6.4%,而这里8年复发率仅为2.6%。

  这条生产线一旦良性运转起来,迅速产生巨大能量,乳腺癌中心搬到西院仅两个月就超出原有规模。

  做完这些,欧阳涛觉得够了,保证本职工作之余,应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,因为当官、“江湖地位”、名、利、圈子等等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。

  他关心军事、时政、历史、法律,也经常出海、钓鱼、自驾、摄影、做饭。带着大家一起出去玩时,他会照顾所有人,计划周全;他更喜欢独自出行,可以随时停车随时端起相机,也可以为了看一眼远处的雪山,架着相机等上几天,坐着发呆啥也不干。

  这是一种选择。只有知道并且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、做什么,时刻保持清醒,保持界线,才不会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迷失自己。

  和他谈论每一件事时,他都会问“你要想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”,这是一种敢于直面自己内心诉求的清醒,也是时刻提醒自己回归初心的纯粹。

  本来只想交待一下背景,一不小心又写多了。欧阳涛不是用“写”的,而是要原汁原味去感受——不从众,不流俗,永远保持清醒,保持独立,也保持善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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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对话① 医生的修炼

  戴 戴:你认为医生应该是什么样的?

  欧阳涛:医生就只是一个职业,和律师一样,在专业领域提供专业服务而已,只是现在出于种种原因,医生的定位出现问题。其实医生就是要把病人需要帮忙的事做好,而且是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并达到最好结果。

  戴 戴:只是个职业而已?

  欧阳涛:就是个职业,只是职业特殊一点。“医生”是个大名称,分不同类别。急诊的医生是真正救命的,我年轻时转科,在急诊室呆了9个月,那时候算是真正救过人。但离开急诊室,尤其是现在搞肿瘤,我只敢说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帮过人,而不是救人。现在有些医生定位混乱了,这和教育很有关系。

  戴 戴:教育?

  欧阳涛:现在很多人把医生定位成是科学家,但是医学教育的目的是什么?正如北医常务副校长柯杨所说,医学教育是高级职业教育。所以医学教育是要培养有职业能力的人来做服务,不要一来就往“高大上”上去抬,要是先把基本工作做好。尤其我们乳腺癌治疗的外科手段,用普通的技术就能完成绝大部分工作了,高精尖也好,不高精尖也好,结果是一样的。我弄成生产线、标准化,做好每个医生能力的培养,就可以像流水线一样,保证产出。

  戴 戴:但医生之间的技术还是会有区别吧,就像有人说“这人手潮”。

  欧阳涛:这种都是手艺人的自我陶醉。我以前是做肝胆的,胰十二指肠是开肚子最复杂的常规手术,对医生的手技和整体统筹能力都要求较高。你做过这类手术,再做乳腺癌外科,你还会认为这事有多难吗?

  戴 戴:是否因为你从事的技术领域是自上而下,所以觉得不难?

  欧阳涛:不,这是医生都应该知道的,这样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。就像现在的手术比赛,都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份录像中最好的部分挑15分钟出来比赛,这不全面,应该也要把日常的或一般的手术录像拿出来,让别人给你挑毛病、挑战你,这才是你的幸运,能让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而谦卑下来。

  戴 戴:容不得挑毛病,全社会不都这样嘛。

  欧阳涛:对,全社会都很浮躁。比如,某个人做一件事,在行业内部自我感觉良好,觉得轰轰烈烈,把自己架在上面下不来,其实放在整个社会运行中,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。这就说明眼界太窄、高度也不够,到了快退休的年龄就会特别困惑,退休以后怎么办?

  戴 戴:你还会困惑?

  欧阳涛:我不困惑,但有些人会,因为他一辈子非常单调。可能与医生培养有关系,前期投入精力非常多,腾不出时间和精力去干专业之外的事,这也是现实情况。但是医生但凡其他方面丰富一点,其他领域的知识丰富一点,对这个行业就能非常有帮助,比如在眼界和思维方式上。

  因为医生做到一定程度,技术本身已经不是什么问题,关键就是眼界和逻辑上的安排,也就是恰当地使用合理的技术为患者服务。比如,在存活时间不受影响的情况下,如果我能用更简单的方法,把乳房保下来,外观又好,我干嘛要用所谓“技术含量高”的复杂技术?复杂的技术时间长,病人损伤越大,付出代价越大,但得到的结果可能是一样的。

  戴 戴:也就是说有些医生可能在做无谓的事情。

  欧阳涛:没错。医生要懂得用恰当的技术去做最恰当的事,而不是用最难的技术来体现你工作的技术含量,也不能只会用一种技术。我认为,在乳腺癌的治疗上,应该准备丰富的“货架产品”,让病人来挑。

  比如做乳房成型,方法是非常多的,不能就只会放个假体。但是现在国内治乳腺癌,要么就是保留乳房,要么就是全切然后放假体做全乳成型,而部分成型技术被忽视了。

  从国外的评价资料看来,部分成型的效果,绝对好于全乳成型。因为全乳切完之后,皮肤和乳头的感觉没有了。而我做部分成型,不仅恢复了乳房外观,更重要的是保留了它的感觉。

  戴 戴:你都已经关注到“乳房感觉”这么细的问题了。

  欧阳涛:乳腺癌治疗,长期生存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,治疗的完全目标就是提高生活质量,不做腑窝淋巴结清扫、减少治疗内容、把乳房保留下来,都是围绕这个目标来的。

  我们做过调查,保留乳房对生活质量的影响全部都与性相关。乳房是性器官,你说一个只能看却没有感觉的乳房,能有什么质量?你的治疗目的达到了吗?后续你考虑了吗?你站没站在病人角度,考虑病人利益的最大化?

  国外现在已经多维度考虑保留乳房的问题,而绝不仅仅是肿瘤治疗的事,但是国内的医生目前知道这些的并不多。

  戴 戴:有些医生可能忙得没有时间考虑专业上的问题。

  欧阳涛:专业不需要多少时间考虑,但需要布局。乳腺癌的治疗基本就是套路了,但医生要明白面对的每一个个体的利益最大化是什么。所以,医生不再是只谈一个技术,而是要谈怎么综合利用技术。像现在讲军事,都是讲体系作战,各种武器相互取长补短,综合利用,你打仗时总不能只用坦克,其他就不用吧?当科主任也一样,要把所有资源都调动起来,合理塔配。

  戴 戴:即然都是成熟的套路,为什么你和一些人还会在学术观点上有这么大的分歧?

  欧阳涛:如果一方的做法是现在规范中写的方法,一方的做法却还是多年以前的,你认为还是学术观点的分歧吗?

  我以前是做肝胆的,2001年从德国回来之后才改行做乳腺癌。刚开始对这个领域不了解,但我没闲着,读了之前5年的乳腺癌文献,将近200篇。我先了解国外是怎么治乳腺癌的,然后花了时间,根据医院的传统和可利用的资源,规划科室的发展路线。现在看来,当时规划的路线和国际上的路线没有偏差。

  戴 戴:你都规划了什么?

  欧阳涛:先有了超声引导下的穿刺活检、术前治疗、前哨淋巴结活检,后来又有了即刻成型和术中放疗。

  戴 戴:可是到现在为止,尤其是前哨淋巴结活检,国内做的地方还不是很多。

  欧阳涛:就这么说吧,一个技术不是凭空掉下来的,事先要有前瞻性数据研究对照,来证实这个技术在某些方面的确要好于传统技术。我们用同位素标记前哨淋巴结活检,2002年开始尝试并总结效果,得到有效证据后,2005年正式用于临床。

  从2005年到现在,在我们这里,前哨淋巴结活检后,没做腋窝淋巴结清扫的接近3000例,中位随访5年多,总体是千分之七的复发,不低于国际上报告的效果。这证明了,实施这么多年之后,我们用同位素标记前哨淋巴结活检技术是可行的。

  还有2000多例保留乳房的,8年的局部复发率仅为2.6%,远远低于国际上可接受的0.6-0.8%的年累积复发率(即8年可累积复发4.8%-6.4%)。有了足够的数据,和患者谈保留乳房时,我们就放心了,也非常自信。

  这都说明我们这个平台上产生的“产品”是优质产品。

  任何一个技术实施以后,你一定要监测效果,但现在国内缺的恰恰就是这个,因为他们可能没有好的信息系统做支持,收集不了信息也就无法评估真实效果。

  所以,我们不是用一个医生对一个患者服务,而是用一套系统或者说是一条生产线给一批人的服务。只要保证生产线的标准化和质量,每个医生都可以操作整条生产线。这是一个科主任应该做的。

  有了这条生产线,我们科搬到西院半个月就实现正常运转,两个月就满负荷工作了,而这还不是极限,还可再加速,只是将会面临资源配套方面的问题。

  戴 戴:能把临床诊疗工作设计成一条高效率生产线,是不是因为你游离于这个圈子,能保持独立思考,所以能清晰知道自己的目标而不做一些无谓的事?

  欧阳涛:也不是,我以前也是“那里面”的,也很活跃。那个时候讨论起来彼此毫不客气,相互可以质疑,可以听不同的意见,彼此间可以很直白争论的。我很喜欢那种氛围,但现在变了,不是我要的那样了,我也就参加得比较少了。

  戴 戴:但是,做一个好医生要不断学习,参加学术活动是很重要的一种学习方式。

  欧阳涛:我也认为学术会很重要,但时代不同了,应该有一些变化。以往信息不流畅,会议是医生获得信息的重要渠道;而现在信息流畅了,医生可以有很多渠道获得一手资料,进行独立分析和判断。相比之下,会议上都是经过加工的二手信息,所以我个人认为,医生学习的最好方式已经不是学术会议了。当然每年全球性的学术会议应该参加,因为需要把握专业方向。

  搞学术最根本的就是,独立分析、独立判断能力和有探究精神。所以我希望的学术活动,应该更多的是一种讨论,就是对同一类信息,大家独立分析后形成的认知,在会上公开进行PK或者讨论,在交流中补充和修正自己思路上的缺陷。

  但现在这种氛围越来越少了,而营销(包括产品、个人、团队、医院)和娱乐的成份变多了。

  我现在每年也参加少量学术会,接受几个讲题的邀请,亲自做三四套幻灯。我在准备讲课内容时,需要自己去检索和学习国际最新的内容,形成新的概念,这也是逼着自己去学习的重要手段。

  戴 戴:不为参会所累,你就有很多空余的时间。

  欧阳涛:对啊,追求不一样,空出的时间我可以去海钓啊摄影啊,那多有意思。

  戴 戴:你追求什么?

  欧阳涛:把事办好。医生的本职工作就是把病人需要帮忙的事做好,作为科主任还要把我科里的医生培训好。

  我培训医生,也不是光培养他们做手术。乳腺癌手术技术有什么难的?拿来就做,我认为技术上我能做到的,他们都能做到。尤其到我们现在的年龄,我们的培训背景的学习能力,技术本身已经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,关键是头脑,也就是在眼界和思维能力上有更大的提升空间。

  戴 戴:听上去感觉你科里的医生们压力会很大的样子。

  欧阳涛:他们实际上没有太大压力,我只管上班8小时。我对他们的要求,除了临床工作的任务是必须完的,其他的,比如写文章、周末参加活动之类的,我不管,都是成年人了,这是他们自己的事,跟我没关系。

  我的人培养出来和人家是不一样的,到现在为止,我仍然认为我是对的。

  戴 戴:有什么不一样?

  欧阳涛:目标不一样。我把所有与乳腺癌诊疗有关的技术一把抓,培养全能的乳腺癌专科医生。因为种种原因,这些技术我都曾经被培训过,我都会做,我就能培训他们也做到。

  戴 戴:具体是做到什么?

  欧阳涛:只要是乳腺癌需要的技术都能亲自操作,包括超声引导下的穿刺活检、前哨淋巴结活检,以及各种术式,甚至术中放疗都会做,还包括做乳房成型的技术、做研究的能力、组织管理能力等一系列的事。我希望我科里的每个医生,都是乳腺癌的全科医生,我希望他们出去是能带团队的。

  戴 戴:可是专业细分,也是医学发展的趋势。

  欧阳涛:专业细分是看你的能力和精力的问题,如果现在我还做肝胆胰,我肯定也天天耗在手术上,因为我没有闲余的精力来干其他事。而干乳腺癌,每件事情都不难,你的精力完全可以花在把门类补齐上。只要是治疗乳腺癌所需要的各种操作,除了病理科这种专业学科,以及需要大型装备的放疗,其他包括影像、超声等,我科里的医生们都会。

  戴 戴:科里有什么你不满意的?

  欧阳涛:感觉年轻人还不够勤快,可能和一代一代人不同有关,就像我觉得我儿子不够勤快一样。一方面我很满意的就是他和父母很融洽,不满意的就是,他怎么一点逆反都没有,不逆反就是没长大。

  戴 戴:可是我觉得你到现在还逆反着。

  欧阳涛:我没有逆反,我只是坚持我自己要做的事而已。

  戴 戴:你的朋友多吗?

  欧阳涛:朋友,标准是什么?我认为应该是相互认可,在某些方面能彼此欣赏。所以“朋友”俩字,我觉得太难了。

  戴 戴:你孤独吗?

  欧阳涛:不孤独,而且我就喜欢一个人出去玩,有条件时应该去获得最大的自由度。比如我去野外摄影,随时都可能停下来或者在那儿等半天,别人跟着我是很痛苦的,我干吗折磨人家?而对我来说,多一个人,我就要替他考虑,我干吗给自己找一个累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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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对话② 医生的精进

  戴 戴:你是怎么成长的?

  欧阳涛:从小家教比较严,但上中学后就完全交给了班主任了,也因为他和我家是世交,看着我长大,对我的管教比较有效。他专治不听话的男孩,越倔的人他越有办法,让你们天天抬不起头来,天天让你们觉得你算个屁。但这个方法对女孩没辙,女孩一哭他就没辙了。

  戴 戴:和现在提倡的鼓励教育完全不一样。

  欧阳涛:完全相反。但对我有效,他也教出一批很优秀的学生。他就是后来担任中国奥数高级教练、北京市奥数竞赛集训队教练组组长的陶晓勇老师。他很看重数理逻辑能力培训,从初二到高二,四年多,每天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出一道数学选择题让我们去答,各种各样类型。

  戴 戴:你这么不听话,后来怎么当医生了?

  欧阳涛:干别的没出路啊。父辈除二伯学医外,其他都是学物理和从政的,文革期间被冲击得很厉害,当医生至少在任何年代都有口饭吃。二伯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,当年他要学医,他的爷爷说“你还想上湘雅?你去扫厕所啊。”他考上了湘雅医学院。我要学医时,我爷爷也不同意,说“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学医呢?”我考上北医了。

  戴 戴:你从小医生到现在怎么成长的?

  欧阳涛:没什么特别的,一边工作一边学,跟着师傅学,我们医院的几位外科元老,我都跟过。悟性好点的话,很快就能胜任这份工作,我年轻时就拿到北京医科大学的“优秀医师奖”。

  戴 戴:你那时候做了什么优秀的事?

  欧阳涛:没有特别的,就是上级医生交待给我的工作,踏踏实实干好。可能我悟性比较好,外科挑我去学肝胆专业,1994年还把我送到上海的吴孟超院士、汤大猷院士那里进修了一年。

  戴 戴:你干肝胆多少年?

  欧阳涛:4年,1994年到1998年,然后出国三年,2001年回来就改行乳腺癌了。

  戴 戴:改行对你意味着什么?

  欧阳涛:那时候是有做一个高级的手术医生的理想的。我在年轻医生里面手技算不错的,进修时,上级医生都知道,北京来的那小子,手太快,护士穿针速度都赶不上他打结的速度。我从上海进修回来之后肝胆干得还不错,胰腺癌一上手连续做了四五个,病人恢复得很顺利,肝癌就更多了,基本没出过事。

  那时候对手术很痴迷,我和另一个年轻大夫,在上级医生监督下,什么手术都敢做,简单的标准手术都懒得做,就对那些非规范的、稀奇古怪的肿瘤手术最感兴趣,觉得有挑战。我的第一台胰十二指肠手术,是上级医生林大夫指定我做的,让我回去看书好好准备。当时我有个习惯,无论第二天要做什么手术,哪怕再熟的手术,头天晚上都是要看书的,解剖、手术步骤都要重新看一遍。

  戴 戴:所以你如果一直做肝胆的话,也是可以成为一个高级的手术医生的。

  欧阳涛:应该能做到。我在德国学习了三年,再加上出国前后的时间,算来下有五年没进过手术室。2001年一回国就被通知改行做乳腺癌,当时挺失落的。于是我花了半年多时间,从甲状腺癌一直做到直肠癌,包括肝癌和胰十二指肠癌,一整条线的癌种全做了一遍,所有病人都恢复得很顺利,没有出合并症。然后我就放下一切,只做乳腺癌了。

  其实,我只是想证明我技术没问题,我改行不是我不行了,是我行了我不干了。我一直信奉的就是,我要么不干,要么就干到最好,所以现在的季院长当年一上任就对我说:你做到最好。

  戴 戴:院长很有水平啊,对你这种人就该不封顶,你就会自我鞭策不停地往上顶。

  欧阳涛:对啊,他如果给我提具体要求,我反而舒服了,就一句要我做到最好,这是要累死人的。

  戴 戴:我觉得很奇怪,你这样的性格,按说在体制内,应该是活不过三集,但你活了这么多年,活得这么好。

  欧阳涛:是啊,这么多年,领导们都容忍我了。当然也不是说我活得有多好,我不是不会装孙子,只是我不装孙子也过得挺好,我干嘛要委屈自己。

  戴 戴:你不去迎合。

  欧阳涛:我也迎合啊,只不过大家常说的“迎合”是指迎合领导的口味,而我迎合的是领导交待的工作,我把这些工作都做好。至于领导的口味嘛,我不迎合不也过得挺好嘛。

  戴 戴:总之我还是觉得你的存在比较……

  欧阳涛:另类?我觉得不是,我并不没有刻意为之。

  戴 戴:你的强大在于你真的不在乎,而我们很多人,是嘴上说不在乎,其实心里还是蛮在乎。

  欧阳涛: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,你会有一点想法,但马上会过去了,因为这事对我不重要。我更关心我自己想的东西,我不为别人活,当然亲友另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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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对话③ 医生的安慰

  戴 戴:投诉你的人不少,很多都是说你态度有问题。

  欧阳涛:据说投诉的都是门诊病人,住院病人没有投诉的。关于投诉的事,咱得有事说事,态度问题也是因为遇到的事产生的。比如那天被我赶出去的那个病人,门口有警示,保安都拦不住,非要往里冲要非要提前看,里面还有病人呢。明明是她不守规矩,难道我还得和颜悦色给她解释?我是真想把她骂出去,但我忍住了,只能用文明的语言不好的态度“出去!”。大部分投诉的都是这一类的,你说我错哪儿了?

  戴 戴:我跟着你出门诊能感受到,你虽然总是面无表情,但对病人真的很好。比如那天下午3点多了,一个50多岁的女性替80多岁的老妈妈来看病。你交待完各种注意事项后,无意中知道老人就坐在诊室外面,马上主动给B超室打电话,请他们帮忙加个班,让老人少跑一趟。

  欧阳涛:这是必须照顾的,谁没有老的时候?医生在做事时,只要明白自己是在病人核心利益上提供帮助,就不会有问题。态度和方法只是术,目的才是道,医生术可以不同,但道不能偏差。

  不同人用不同的方法,比如有些人大大咧咧的,我会说,你多休息,多解释一些这方面的事。有些人一副活不起的样子,我就会说,你上班去,在家呆着干嘛。虽然方法不同,但我要处理的事情一样,都是和她医疗利益相关的事,她和老公打架的事我不管,和我没关系。

  戴 戴:有人说,你一句话不说第二遍。

  欧阳涛:不是,我会重复很多遍。

  戴 戴:关键的话会重复很多遍。

  欧阳涛:不,我只说关键的话,而且会重复很多遍,我不说废话,因为废话会干扰她。为什么小鸟总是一群群地飞,因为老鹰不知道抓哪个,讲话是一样的,你和他说多了,她记不住的。我只说咱们两次见面之间的事,事无巨细都给你讲清楚,甚至会交待你把抽血和门诊放在同一天,省得多跑一趟等等。

  戴 戴:你总是非常冷静,但你的病人群体很特殊,容易思维混乱。

  欧阳涛:所以,更不能扯太多来干扰她。乳腺癌治疗的决策必须是她自己来做,我只能辅助她帮她分析,但是我说一,她听成二的时候,你说我该不该提醒她?我必须强行把她的注意力纠正过来,把我说的话记住,这才是她的关键利益,管她感觉好坏。

  信任危机是社会的问题,但我有信心敢和病人说:我的话你不听,吃亏的是你不是我,因为我讲的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的利益,听不听是你的事。

  戴 戴:你安慰病人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,你很少顺着她们去说。

  欧阳涛:我门诊一整天要看80-100个病人,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。在有限的时间里,我的主要任务不是安慰她,而是要完成她这次就诊的目的,要在她的关键利益上帮助她。

  从另一方面来说,什么是安慰?她哭,你陪她哭?她痛苦,你陪着痛苦?其实,你同情她本身就是负面的,你越认同她、安慰她,就越会让她在那个负面情绪里去沉淀、去感受,这叫体验痛苦。我这样做的话就不是帮她,是害她。

  比如说化疗吐这件事情,有些你没办法,你就明告诉她,但化疗你做不做?你不做行吗?你做,就得忍着,你越坚强这段时间就会过得越愉快,你越是体验痛苦就越会过得生不如死。当然我不会这么讲,但实际就是那么回事,你用什么样的心态对待你治疗中的痛苦。

  戴 戴:你会怎么和患者说?

  欧阳涛:想办法忘了它,不要去体验痛苦,能淡化就淡化,你既然到这里来治疗,就一个目的,是想获得最好的健康利益对不对?按照目前的标准做法,你必须走这条路,这个痛苦你只能扛过去,你越淡化它,这段时间你会过得越轻松。

  戴 戴:你曾经说过,现在面向大众海量的乳腺癌科普,对老百姓已经是一种信息伤害。

  欧阳涛:患乳腺癌的只是很小的一批人,现在满世界人都吓得草木皆兵,所以,那些科普让人一知半解有好处吗?好的健康教育,要给人希望,而不是吓唬人。

  现在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方式都不一样了,人要学会分辩信息。要怎样才不上当?就要有质疑、思辩的过程,不光是医学,整个社会的信息都这样。

  昨天门诊一个病人特逗,我问她你哪来的那些常识啊?她说我看了本书,病人写的书。我说千万别看,以前垃圾场都是露天的,野猫野狗都在那里刨食吃,人应该这样吗?垃圾堆,不应该是高级动物获取营养的来源,各种来源的信息也一样,垃圾信息也不应该成为人类精神营养的来源。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应该分清楚哪些信息是垃圾堆。

  戴 戴:记得我们曾讨论过患者写的书的问题,你怎么看待患者个体经验对别人的意义?

  欧阳涛:很多都是社会毒药,包括在有几部小说,都是在写乳腺癌治疗过程的中痛苦,很可恶。像他们那样赤裸裸去暴露患者的伤口、心理伤害,对有同样问题的人来说,就是在揭人家伤疤。作为乳腺癌医生,我更愿意和患者讨论未来,至于她为什么得病,她之前的人生,有什么可谈论的?人要解决现在的问题往前走。

  我觉得,无论是谁,最重要的,都是向患者传递一种正面的生活态度,去感染她,让她用正确态度和精神方式来对待这个疾病。

遇见• 肿瘤大咖 | 相爱相杀,欧阳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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