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1年,我在一个很大的住院部实习: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病人刚刚做完一个很难的腰部手术。她是两个少年的母亲,非常担心医生在她身体里的发现:“是癌吗,大夫?”
“不是的,夫人,”大夫回答,“我们只是切除了一些不正常的细胞。您需要照料,但会好起来的。”
我和其他的实习医生面面相觑,这个女人身体中的癌细胞已经大幅度扩散。为什么不对她说出真相?
在走廊里,这位医生也是我们的老师开始解释:“希波克拉底有一条教谕:医生应该永远关心、鼓励病人,永远不要告诉病人他的现状和将要出现的症状。”他明确地要求我们当病人情况糟糕时要说谎。而我们这些年轻的医生也就以此为理由心安理得地说谎。她还可以好好享受最后几个月的生活,为什么要去破坏呢?冲她微笑,拍拍她的背不是远远好过面对一个因为恐惧而流泪的女人?当然,这就意味着:对死亡的恐惧会在深夜袭击她,而她找不到人诉说;她也不可能利用最后的时光带孩子去英国旅行。那也只能如此了。反正给患者虚假的希望并不会杀死他们,而只是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段不能清楚自己的状态。
2001年,我在一家很大的大学附属医院做精神病科医生。有一次,医院通知我去病房见一个被吓得快崩溃的病人。这是一个40多岁的女病人。她的主治医生刚刚将检查结果告诉她:“您的胸部有恶性肿瘤,已经扩散。我们可以尝试化疗和放射疗法。但是从您的检查结果来看,像您这样的状况,一半的病人只能活六个月,超过两年的很少见。”简直就是一个无法上诉的裁决。病人跟我倾诉:“听到这种判决,我怎么还能活下去?一点希望都没有,我怎么活下去?”
她的生命力已经被夺走,她根本不想跟疾病做斗争。那个主治医生怎么说呢?“让病人了解自己的现状和预后(将要出现的症状)很重要。否则,他们就不能选择适合自己的治疗方式。”在他的眼睛里,我看到了跟20年前我的老师一样的傲然目光。然而,一项针对医生给出的预后的研究显示:在对于病人存活时间的预测方面,医生的错误预测超过正确估计。而绝望不能帮助任何一个病人更好地度过余下的日子。
对于人类来说,希望有多种形式。有时是乐观;有时是幻想;有时是对生活的信任,相信自己会在考验中成长。希望有一种神奇的能力:它可以根据一个人所处的情形而不断改变样貌。在生病之初,病人希望痊愈;病情恶化时,病人希望痛苦减轻,或者仅仅希望留给他爱的人们这样一个形象—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保持尊严。